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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志愿者说 | 开学记,插班生与《寻宝记》

廖细雄 微澜图书馆 2022-08-02

《我是微澜志愿者》,视频拍摄于2019年秋季学期

廖细雄是微澜北京5分馆的馆长,也是微澜第一批馆长,即使转为全职,依然保留了志愿者和馆长身份。2020年秋季学期,微澜5馆有来自至少7个北京打工子女学校的学生,学生626人,目前在馆读者695人,包括学校老师,志愿者。廖细雄在服务日志里写道,她也希望可以给学校校工办理图书卡。

从数字上看起来,和北京其他分馆所在的学校相比,北京微澜5馆人数不降反升,但实际上,在春季学期末开学又停学的冲击下,学校之前的不到500个孩子,流失超过200+人(不含46位6年级毕业生),几乎是一半的孩子,老师20+人。如老师所说,如果不是双校合并,我们也很惨。

疫情前撤掉的微澜北京12馆孩子并过来,再加上附近8月有多所学校拆迁关闭,也有少量的转学生过来。这个学期,学校学生增加至620+人以上的规模,其中1年级新生120+人,六年级多所学校合并,总计50人。

2017年11月微澜入驻的时候,学校有学生808人,2018春季学期减到600多人,每一个学期都在减少,到2019年秋季学期,已经减至不到500人。

2020年年初疫情之前,12馆的孩子已经计划并过来,学校学生规模会恢复到2年多前,900多人。当时馆长和志愿者团队会担忧两所学校的孩子相互相处的问题,还邀请了12馆馆长做了分享。经历疫情漫长的8个多月,学校开学,图书馆开馆,这种焦虑仍旧在。只是,原来的孩子,转学走了很大一部分,现在的孩子,来自更多的学校。

本文是5馆馆长廖细雄的一些心路历程以及开馆后遇到的一些挑战以及观察。

1

2020年开学之前

插班生·逃学的李锦


2019年秋季学期,与老师和学生增进的交流,才发现了流动引发的种种问题,日常里无处不在,其中常见的就是插班生问题。

李锦是一个很善良的四年级孩子,很耿直,当许同学被人喊脑子有毛病的时候,他会站出来说,他没有毛病,他比我们都聪明,只是他不认真听课罢了,他要是努力,成绩比最好的同学还要好。他也是在许同学因为打预防针哭的时候,不会嘲笑,而是认真问着要看他胳臂上针孔的孩子。后来才知道,老师们也很喜欢李锦,但是一个无法忽略的现实是,即使如此,他仍旧无法避免的要遭遇很多的公开批评。三年级从老家转过来,幼儿园教育和一年级音体美教育都有限,一过来跟不上课,一开始只是心不在焉上课,时间久了,开始逃课。每次上课完毕后老师无奈又宠溺的把他拧上讲台,进行公开批评。

“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能为了某一个孩子而牺牲其他人的上课时间,无视规则。”后来老师讲,由于学生和老师的双重流动性,这样的孩子并不少,本校一年级上来的孩子,还算系统的上着学校的音美课程(学校有公益教室和老师),但转学来的孩子,特别老家来的,很少有跟得上的,有一些北京其他学校来的转学生也是,学校没有专门的音美课程。

现实里,每个班级里都有这种流动的学生,他们的这种困境即使被看见了,也几乎是被自动忽略的。而这些学生,在五年级六年级重新回到老家,又面临无法适应严苛的应试教育问题。

2019年万圣节,李锦上音乐课逃课。星妤写给他鼓励的话


插班生·我只认识一个同学


另外一个是六年级的孩子殷紫,一次让她帮忙捎书给同班同学慧欣的时候,她说出口的是“我不认识她。”“那黎姿呢?”“我也不认识。”

一开始只是认为这是她赌气的话。慧欣成绩极好,可以说是很傲娇的孩子,总是毫无遮掩的发表自己的意见,包括批评别人,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也是能预见的;她总是被簇拥着,意见领袖,要是班上谁说不认识她,我自然是不信的。但黎姿极为温和,是那种人畜无害,不会和任何人冲突的孩子。

于是小小的追问了一下,才发现大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冲突,不过殷紫五年级后半期才转过来后;一年多过去,只和班级里邻桌的男生奥茗说过话,成为朋友。奥茗是图书馆的常客,所以殷紫也是,不过她总是安静,遇到眼光相遇的时刻总是躲闪,两个人在图书馆也没有什么互动,所以,大家没怎么注意到她。

之后找机会了解了其他孩子的想法,大家其实都没有刻意做什么,不过是什么都没做。了解情况以后,向殷紫介绍了其他同学,包括他们的一些特点,自然也嘱咐其他孩子要主动打招呼。关系,似乎才有一点进步。殷紫后来来图书馆,也要放松些,会主动和图书馆管理员打招呼,也会和同学有了些许的互动,还参加新年的贺卡活动。“阿姨,我知道我的贺卡是你写的。”很多孩子收到的贺卡,其实都是特定的馆员写得,往往对他们有所回应。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这样简单的互动,对他们很重要,是被看见被肯定。 


2

转学和被“冷落”的孩子


期末的时候因为欧阳磊要提前转学回老家,每次来图书馆他都会说一句,“阿姨,我下个学期就要转走了。”也是在那一刻给孩子们留了QQ和微信,有十几个孩子加。

直到年末的贺卡交换活动,才发现一个新的问题。因为建了qq和微信群,又没有广而告之,包括拍摄新年视频都是让孩子们自己组织,他们找来的都是自己熟悉和交往多的同学。有些本来活跃,但是和这波孩子不相熟的孩子,本来也是常来图书馆的,期末甚至没有参加贺卡互动,来图书馆也突然少了,见面还会转头避免打招呼。这才意识到,孩子们在这里有误解。

人会常常因为别人无意的行为,而感觉被排斥,被冷落,被边缘化,而图书馆一直想营造的,就是这里是一个公共空间,每个人都享有同等的权利当然也有义务。图书管理员虽然情感上自然和某些孩子比较亲近,但也不会特意区别对待。后来才惊觉自己鲁莽和不周到,尽管我们一直在传递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个服务者,在孩子们心理,毕竟还是强势的一方。如果我们不能做到信息透明,很容易就有偏颇的误解。

当时临近期末,又要忙年会,想着,等春节过后开学再解释吧。

疫情期间,与六年级孩子的对话

疫情期间,保持联系的孩子,因为他们都有阅读的习惯,虽然被“圈禁”,但书本,成为他们很好的陪伴。这在当时,给了自己很多安慰。 疫情后,春季学期的开学,无疾而终。六年级孩子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见一面,就毕业了,他们也表示遗憾。

春季学期学校开学并不顺利,学校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和学生保持联系,自己通过网络的另一端默默的注视一切,也和学校保持着各种各样的联系。有时候信息来自学校的门卫和森林的妈妈,森林妈妈也是校工,是一位为了伴读,到学校工作的母亲,孩子幼年时生病,需要贴身照顾。她除了照顾自己的孩子,同时也主动照顾学校里其他的孩子。假期里,只要回学校,她就帮忙图书馆“通通风”,孩子也会在这时候到图书馆看书,门卫有时候也会受委托去看看图书馆是否在暴雨中遭到破坏。  

只是没想到一场疫情,和大部分孩子,是再也不见。至于遗憾和误解,也再没有机弥补遗憾。


3

2020年的开学

开学之初


8月,5馆在月中组织了一次整备,录入了从12馆搬运过来的绘本。月底,又和校长以及老师们见了面。8月29日,图书馆随着学校开学开馆了。

第一天我自己去的,只有一年级学生开学,开馆前和学校达成约定,不会放学生进来;打扫了卫生,通风,清理霉变的桌面和书架,拆洗桌布,为开馆做准备,是主要任务。第二天开馆,轩轩去的,她出了黑板报。自己当时还有犹豫,要不要提醒在黑板上写上欢迎12馆,23馆来的孩子之类。现在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这么做。

再后来五六年级开学,孩子们自然是不可能恭恭敬敬坐在教室的,图书馆有了流量。考虑到转校生多,为了不影响借阅,没有等学校和老师名单,便提醒孩子们通知班级里没有读书卡的孩子来办理图书卡,先保证借阅,再考虑系统里班级准确性的事情。一开始是要孩子们自己写班级同学名单,后来孩子主动去问老师借了手写的名单过来,拍完照,孩子们再送回去。接下来的两周,二三四年级也开学,就干脆依法炮制,分班级先给所有孩子办完卡再说;至于转走的学生和原来孩子确切的班级,等在读生稳定下来,再一次性核对也不迟。两个星期,分四次去班级要了名单,和孩子们就图书馆进行了简单的宣讲和问答,顺便和老师有了简单的交流,加上的毅桦的支援,三年来第一次在图书馆现场,利用益迪云图里的录入读者模板功能,发动值班志愿者参与办卡过程。开馆前两周,我们总计帮孩子们办理图书卡342张,让所有孩子都可以顺利借阅。

插班生,她他从哪个学校来的,是那两周里进班级以后老师和学生自己常用的词语。其中一次,两位四年级的好朋友,其中一个被调剂到了由转校生组成的班级,她无奈和低落的说,“现在,我是插班生了。”或许是他们提醒了自己,在班级的时候,后来没有再强调插班生这个概念,这对于他们的融合,无疑是不利的。也幸好,要在黑板报上欢迎来自哪个学校的孩子的这种想法甚至有些愚蠢,幸好没有实践。“他们现在,都是博文和5馆的孩子。”这样的声音在心理坚定起来。

随着图书借阅的恢复,许多孩子还来不及了解图书馆,只为《寻宝记》而来,这对于自己,是新的问题和困扰,也是始料未及的。

这些刚还回来的图书,不直接上架,错乱的堆在一起,是很成功的图书推荐方式;那些没有阅读习惯,不熟悉图书的孩子会在这里寻找要借的图书


畅销书和《寻宝记》


5馆一直没有比较畅销的书,冷门的,经典的居多。最早有过一套《查理九世》,因为讨论的时候自己并不赞成,一直没有买成,后来是原馆长温丽云心疼孩子,她自己出资买了一整套和图书馆一套小说置换,她是真心的想给孩子们制造一点乐趣。之后就没有再添加,孩子们也会常看的《马小跳》《米小圈》之类的书,也会买,但只是数量很少的几本,也基本不会买副本。简单的看过之后,文化速餐,阅读快感这样的词会从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也会和同学的孩子和家里的后辈们了解他们的想法,比如侄女说凡尔纳的书要比米小圈好一千倍,但我还是会看《米小圈》的。这些书,孩子们即使不从图书馆获得,他们也会想办法看到。开馆2年多,5馆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节奏,不急不缓,顺其自然,借阅量慢慢降下来,但孩子们的在馆阅读时间和借阅时长明显增多了;有些孩子从三年级到六年级,阅读文字书已经成为习惯,每借一本书,过上一周甚至两周才还,还了再借,有序的,从不间断;他们有时候也翻看绘本,百科,各种图书,每个人看的品类明显的丰富起来。

但这个学期新增加的《寻宝记》以及热衷《寻宝记》的孩子们,立即成了现象。虽然《寻宝记》数量也不是特别多,一群孩子涌进来,《寻宝记》在哪里?然后一窝蜂就去找了,书找完后,那些没有书的孩子,整个中午和课间都等在图书馆的工作台前,一有人来还,还没有做归还操作,手就伸过来抢书了。有些孩子一等就是一个中午,然后口里不停的催促,询问,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志愿者的借阅工作会被打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中午的时间就这样悄悄过去了。

要是以前,我大概会焦急,现在虽然也焦虑,但也淡定和冷静,只是想着,这样是不行的。对于孩子们而言,情有可原,好好引导即可。

允许借《寻宝记》无疑会提高借阅量和热度,但在借阅量和好的借阅秩序和习惯之间,我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图书馆提供一个公共空间,众多的图书可以供孩子们甄别,选择,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品类;公共空间的另一个意义,在这里,孩子们也应该学习如何相处。比如大家都想借同一本的书的时候,他们如何处理,也是自己关照的。我们愿意一次又一次口头重复很多观念和秩序背后的理由,但是对于像“抢夺书”,最后把藏书抢书当成一种游戏(藏书会引起翻找,攀爬),几乎立刻的被制止。孩子们可以从藏书抢书中获得乐趣,但某种程度上,我自己确实以为这和阅读以及教育本身是相悖的。

于是,后来几次去值班的时候,“大家不要只盯着《寻宝记》,也可以看看别的书。”“大家可以先熟悉熟悉图书馆,看看都有什么书,也许可以找到比《寻宝记》更喜欢的。”这样的话,在整个手头操作借还的空隙,会不断大声的重复。看到一个个兴高采烈借了《寻宝记》的孩子,“阿姨希望你也可以看看别的书,不只是《寻宝记》。”就这样苦口婆心,不断的重复,再重复。

5馆推荐桌一角


慢慢消退的群体热情


到了9月14日,自己值班时候的感受已经要好很多了。因为近三周的值班,有机会也会问一下孩子为什么喜欢《寻宝记》,大部分孩子回答是,“大家都看啊,我也没有喜不喜欢。”有的孩子,主要是抢书藏书很有意思。也有孩子,大家都看啊,但我自己并不觉得好看。也有孩子,就是觉得很好看啊,还能讲出一些点来。还有孩子说,中国的寻宝记好看,外国的寻宝记,人物设定没意思。然后他边和其他人交流起来。也有个别的孩子把书翻开给我看,阿姨,你看,里面还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9月16日,因为一个人值班,中午迎来了一波高峰,上午最后一节课美术老师来,办了卡,简单交流了一会儿,包括我们之间可以如何写作帮助孩子们看更多的书,她在下午某节自习课放了一个班的孩子过来。整个借阅过程严格遵循了还书-借书-取书的流程(5馆两年来一直坚持五天开馆,绝大部分时刻都是担任值班,因此,流程设置也是按单人值班来的);还书做好处理放到书堆里才允许再借阅,总的情况不混乱。

也还是有一些因为《寻宝记》争抢得面红耳赤的孩子,这一天呵斥了他们,“这本书谁也不许借了。”旁边有孩子就会嬉笑着,“阿姨,那给我好不好。”“不好。刚才抢书的同学,你们自己商量,谁借,如果商量不出来,那这本书立马下架,会从图书馆消失,而且永远不会再买。”这一招还蛮奏效的,他们在面红耳赤中立马冷静下来,几个人商量,谁先谁后,甚至还礼让起来。

并不是反对看漫画,但是如果眼光只聚焦并且因此争抢是很难接受的;另外,也直白的提醒那些整个中午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工作桌旁边等还书的孩子,“你们不觉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吗?” 好残酷的我,这些话,都是郑重的抬头看着他们发问的,也接着问他们对什么感兴趣。

再随后的几周,《寻宝记》的热情还有余温,总体却慢慢冷却了下来。其中有个别孩子自己问家长买了书,后来说,“一本书25块,看完了没什么用,觉得挺浪费的。以后不买了。”还有同学来翻找,但争抢的现象要比以前好了,大家排队借书自觉的意识也慢慢增强了。

对于童书以及经典,名著的漫画化,是保持审慎态度的。孩子可以经由漫画而进入阅读,但如果孩子不能打开自己,只停留在漫画上,反倒容易禁锢自己。所以某种角度上讲,不是反对孩子看漫画,而是应该鼓励他们学会尝试接受更多元的东西,训练更多元的阅读和获取信息的能力。


我们期待可以做更多


微澜5馆在学校已经三年,老师看到阅读对孩子们的积极影响,也开始信任我们。这学期,我们有机会双人值班,有时间和机会与老师进行更多的交流,大部分老师对于学生进图书馆,都是支持的。在课堂的提问里,爱阅读的孩子的知识面,“那些看书的孩子说话就能感觉出来。”老师不由自主的赞叹。

但老师存在课业成绩、学校安全管理方面的要求等多方面的压力。对于孩子,特别是一二年级低年级孩子上楼来图书馆,态度在两难之间。有几次我去领一二年级整班的孩子上楼,自己也是紧张的。而高年级班主任,语数都要负责,基本就驻扎在教室里,每个教室依次走过,聊过,才理解了老师的难处。

一位学校老师坦诚,学校其实并不希望一些短期的课程,临时的活动,进入学校,老师对待孩子们的态度,送的礼物,上的课程,有时候和学校的现实情况差距很大;公益机构和企业来都是临时的,不用对每天负责,也不需要对其他负责。一位管理者说,但学校的老师是需要持续的,每天面对孩子们的。我们给孩子的礼物,奖励都不再有吸引力,学生看不上。我们的严厉在孩子眼里是伤害,有时候甚至恨起我们来。

孩子们对这些缺乏理解,当有了外部的对比之后,很多时候,他们对老师产生抵抗。这会增加(师生)矛盾,也增加学校教育和管理的难度。作为一个在馆3年的志愿者,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对学校,老师,表示理解。也深刻的感觉到对孩子的支持,也意味着需要对老师和家长提供支持。只有沟通的渠道通了,大家有了更多的彼此了解和信任,才能真正营造有益于孩子成长的环境。

在5馆的实践中,三年来,尽管和校长保持沟通,但我们没有通过统一安排去规定学校班级孩子的进馆时间。而是通过尽量多的日常的和孩子的沟通,去了解老师们对图书馆的态度,进而,协助孩子用更理性的方式和老师交流,处理阅读与课业的关系;偶尔也会直接和老师沟通,不过也是为了让老师了解图书馆和孩子们的在馆情况,从而消除误解。也有老师,被孩子们阅读的专注激励着主动到图书馆。也有很多老师,从不理解到支持,默默的在后面为图书馆维护秩序。

2020年11月28日,就是微澜5馆开馆的第四年,我们会继续守护来到这里的孩子,也依然期待我们可以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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